讨论笔记 | 关于“女同乌托邦”的一场辩论(上)

2022-5-13 神秘柜子

这里是CW未命名色彩。

主持 | 星球冰 枣糕

图源 | 网络

制作 | charlie.


活动流程


1. 辩论前摸底投票,两位主持人分别阅读一辩稿阐述正反方观点;

2. 活动嘉宾选立场投票,主持人计票数后,嘉宾轮流发言陈述自己的观点;

3. 辩论结束,嘉宾再次投票,主持人计票。嘉宾讨论对这次辩论和议题的看法。


辩论前投票


辩论开始前,腾讯会议间里已经陆续聚集了67位嘉宾,此时主持人枣糕刚刚吃完晚饭,主持人星球冰在北京携裹着柳絮的寒风下为了WiFi而瑟缩在户外的破沙发上;在成都的嘉宾热得打开了风扇,在武汉的嘉宾因为担心下雨而站起来收了衣服,在彼此的寒暄和问候中,枣糕发起了辩前摸底投票,结果如下:



尽管只有16位嘉宾参与了投票,但也可以看出此时双方的支持者数量是持平的。那么主持人的一辩稿能否改变嘉宾们的想法呢?



主持人一辩稿


正方 - 星球冰:

“要建立女同乌托邦”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敢抱有希望了?


不敢相信我们会活在美好的世界里,会拥有美满的爱情故事和快乐的生活?


女同乌托邦,指的是一个女性的乌托邦,在那里我们不需要男人,没有男权,只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生活和构建周遭的环境。


如果我们想,我们可以做一个女同版迪士尼世界,在那里,每一个都是公主,当公主遇到公主,牵手活在仙境里,被小动物们环绕时,这个世界怎么会变糟呢?


当我们不被男性凝视,不被男权所压迫,不被现有秩序所束缚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建立一个所有拉拉都向往的安全的神奇世界呢?


我知道,这很难,但又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与其在无望的现实中苦苦挣扎,每天为自己的醒来艰难地寻求一个意义,不如抱着梦想活下去,难道日子不是更有盼头吗?难道这不会让我们的存在更有价值吗?


在那里,不会有逼婚、骗婚,不会有男女对立,不会有男女不平等,更不会有男性凝视和父权压迫。不会有性别矫正和爹味说教,很可能也没有强奸和艾滋病,甚至都没有意外怀孕,连恶心人的黄色笑话比例都降低了。


在这里,我们可以真正探索身为一个女性意味着什么,当女性成为第一性,当审美标准从男性凝视变为了女性凝视,世界会有什么变化?我们的审美还会限制在白幼瘦如此单一的标准中吗?假如所谓的窥视和算计消失了,我们开始彼此坦诚,我们的自我会不会有新的蓬勃成长?会不会有男权社会中从未见过的可能性?我们如何打扮自己?如何绘制我们世界的墙壁?难道你不好奇吗?


反正我很好奇。


反方 - 枣糕:

“不要建立女同乌托邦”


首先,我们不能够建立女同乌托邦。在现实生活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与男性脱钩的情况下,女性主义者应该如何自处呢?女性主义者应该如何看待与男性、亲人、好友、同事、恋人乃至与男权社会每一个男性过路人之间的关系呢?


建立女性乌托邦,是说建立一个排斥任何可能的男性入内的,类似于女性公寓的纯女性居所,还是在个人社交圈中构建一种排除男性的纯女性社交场域?此外,对于事实上性取向为男性的女性主义者,他们又应当如何看待自我、性欲关系、性欲对象以及浪漫关系?作为女性主义者,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个被我们建构出来的男性?女性主义又应当在何种程度上指导着我们的生活?


第二,我们不必要建立一个女性乌托邦。首先就是在我们说女性乌托邦的时候,女性主义者是不是已经在定义一种自己所谓的男性了呢?当我们说男性女性这一个截然的二分法,以及建立排除男性的所谓乌托邦的时候,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在按照自身的偏好重新定义性别。在这个过程中二元框架之外的性少数群体是否意味着被人为的舍弃?


正方试图组建一个反对父权与异性恋压迫的乌托邦。然而事实上,在顺性别女性之外,几乎所有人包括顺性别男性都在承受父权制的压迫,因此,是否意味着女性做方的主张舍弃掉了很多本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之前所说的顺性别男性事实上也在承受父权制的压迫,那么乌托邦事实上做的是不是只是在单方面的割席呢?此外,将“女爱女”——哪怕是定义延展过的互相关爱的女爱女,作为女性主义的指导,是否意味着对性缘关系的否定?在political lesbian里是否包含着许多自我不和谐的异性恋?当女性主义者在“厌男”情绪与自身异性恋取向之间挣扎的时候,political lesbian是否是她们违背自己天性而选择的身份认定呢?当然,我们不能将她们简单地认定为“直女装姬”,但是顺性别异性恋女性的lesbian身份认同,是否在实际上侵占的是性少数群体的权益?


在主持人读完一辩稿后,会议间再次进行了第二轮的投票,这次投票人数明显增多:



此时票数差异仍未拉开,反方仅有一票优势领先,还有7位中立的嘉宾,那么嘉宾们对乌托邦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看法呢?辩论中又擦出了怎样的火花呢?让我们进入正式的嘉宾辩论环节!



嘉宾自由辩论环节


反方不支持建立乌托邦的主要原因主要有三:


一是反方认为乌托邦难以建成。


反方认为,不管是建立新秩序的难度,还是随之而来的繁衍问题,以及要在何种程度上与男权社会联系的问题,都难以解决。Leona还提出,因为女同乌托邦中的“女同”难以定义,会导致乌托邦难以界定加入与退出的机制,本身就是女性乌托邦难以实现的理由。


同时存在女同乌托邦里的异性恋女性需求难以满足的问题。何况如果女同们通过精子库繁衍了后代,那么第二代的婚恋、成长和教育又成了新的难题,比如要不要对他们解释男人的存在,其中的男性和直女又该如何进行身份认知,要不要把其中的男性驱逐在外等问题。


并且在女同乌托邦里,还需要面临新的伦理困境,比如观众铃鼓提问的:如果在乌托邦,是不是就不用考虑传统伦理了?我妈妈可以抢我女朋友吗?还会有棘手的婆媳关系吗?游泳还需要穿泳衣吗?


正方对于第一点的反驳:


对于实然层面的攻击,耽兮耽兮觉得可以用“性别护照”的概念去理解“女同乌托邦”,假设这个乌托邦里面有议会,由议会决定进入退出的规则,解决了准入机制的问题。同时,它也完全可以从现有的girls help girls这样的社群里发展出来,它并不是空想。梦也补充道:如果下一代是男性的话,我们也可以把他教育为无性别的。


观众Seapring认为:实然层面的困境当然存在,但是用实然困境来否定一个理想化的女性乌托邦无法存在,其实不是很合理。至于繁衍问题,都是乌托邦了,管它人类灭亡干嘛?


凌云补充道:既然都是女性乌托邦了,繁衍可能并不是我们的目的。也许在女同乌托邦里,成就个人价值,并努力用个人价值去回馈这个乌托邦,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才是大家加入女性乌托邦的最终目的。


秋和也试着回答了铃鼓的问题:在乌托邦,我们可以建立新的伦理秩序,婆媳关系本身就是男权社会的产物,至于妈妈可以不可以抢女友,如果你们分手了,那她们在一起也很合理啊。星球冰则认为如果妈妈没分手就抢孩子的女友了,那其实是道德和出轨的问题,不是伦理问题。而女性乌托邦里甚至可以设立裸体日,在那天人们可以自由裸体。还可以考虑是否需要暴力机关,有没有更温和有效的替代方式的新秩序。并且她提醒辩手:本次辩题是“要不要”建立乌托邦,而不是“能不能”建立乌托邦。


二是反方认为乌托邦也会存在新的对立和压迫。


梦、Leona和白塔都认为,女性之间内部也是差异很大的。如果隔绝的话,父权对女性的压迫和权力关系会被复制过来,继而诞生新的性别和权力体系。Leona提出,性别本身是社会建构而成的——社会在把人和社会产生的联系性化之后,二元分配成了男性和女性。她因此担忧女同乌托邦中的T和P会因此成为一种新的二元性别,并产生新的性别对立情况。阿森补充,除了t或者p,现在的女同内部也存在互相割席的情况。比如有些人是真正的女同伴侣,她的性倾向是女性,但是有的政治女同可能本身是顺直女,她们之间的分歧和不信任也不少。


大魔王的快乐在评论区写道:女性的乌托邦里面,就没有自己的强暴、杀戮、暴力和暴政么?能不能承认女性乌托邦里照样可以存在自己的剥削关系、阶级对立、贫富分化和政治叙事。如果存在剥削,这样的乌托邦与男性社会的区别在哪里?如果不存在剥削,这样的乌托邦又有什么能力(做到这点呢)?


正方对于第二点的反驳:


Alex提出,人们想要去建立女性乌托邦,就是因为想要逃离现在男权社会下的不公正、压迫和伤害,在这样的前提下,乌托邦里的成员会本能地去规避一些会造成压迫的东西,所以不会复制男权的压迫


秋和强调,即使女女之间存在分化,带来的伤害肯定也比男女对立要小得多,至少可以确定强暴、杀戮、暴力和身材羞辱都会极大减少,因为证据表明现实中的女性的暴力行为就是比男性要少得多。尤其是历史上的战争主要因素不过就是权力、土地、财产,这些东西其实在很多女性的价值观里面是不重要的,尤其是在女性乌托邦里肯定就更不重要了,大家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并且,为什么要去把男性的行为模式套在女性乌托邦上?女性乌托邦里可以有许多新的可能,比如的阶层可以按照年龄划分,然后以多点的形式共同合作,并不是一个上下级的关系,只是年龄大的人照顾年龄小的人,会有许多新的可能性。


Leona虽然是反方立场,但她也从正方角度提出了设想:女性乌托邦的人口结构使得它拥有了相当多的,被建构成受压迫一方的、被少数重视的一方的体验。如果将这种体验概括成女性的体验和女性的语言,是可以在女性乌托邦的建立过程中发挥相当价值的(例如,考虑在议会中增加残疾人的常设席位)。


三是反方认为排除男性的女同乌托邦本身就是一种二元对立的终极体现。


大魔王的快乐在评论区说:“既然不相信男性的性别表征,又如何相信女性性别表征的合理性、合法性?


橘子皮提出,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纯女性乌托邦可以自由地进入和旅行,那么我作为女同进入会不会有男人逛窑子一样的感觉?这反而是纵容了女性的物化。而且这涉及一个新问题,如果允许男性作为旅行者进入,是否也会导致女同乌托邦被男性凝视所消费


日曜还有个非常尖锐新颖的观点:作为一个女性的乌托邦,也许的确能够得到一种对女性非常友好的一种理想化社会制度,但外面的社会男女之间依然存在着对立,乌托邦更像是对于男女对立问题的逃避而非解决。并且,很多人都是受到多重压迫的,你可能不仅仅是个女性,还是亚裔,还可能是个残疾人,你能够仅仅属于一个女性的乌托邦吗?是不是也应该建立一个亚裔的乌托邦? 一个残疾人的乌托邦?如果每一种身份的人都各自孤立出来,分别建立一个乌托邦的话,那是否就失去了联合的可能性?


Jenny则相信,男性只要接受了关于平等的教育和观念,可以跟女性一样拥有平等的性别观念,共同去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那么平权就不需要进入一个全女的乌托邦才能实现了。何况作为女同性恋,因为女同不爱男人,很多朋友都是女性,只是在生活中会碰到一些男人,只要把他们当做当做NPC或者路人甲,女同的生活就已经是想象中的乌托邦了。


正方对于第三点的反驳:


作为正方辩手,Alex承认反方一直攻击的准入问题确实难以回答,只要正方在定义女性,那就相当于承认了性别之间的差异,而这实际上不利于女性乌托邦的最终目的。但是,在现有的情况下,规则制定者中绝大多数仍然是男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那么可以把这个乌托邦作为一个社会实验,不需要把它当做一个实体来理解,从而推测假如我们摆脱了男权控制,之后的社会可能是什么样的,最终目标仍然是要去消解性别。


耽兮耽兮认为,女性乌托邦不是逃避,而是面对男权社会的最大武器。如果我们把女性乌托邦建立了起来,每年有越来越多的人女性用脚投票去选择进入乌托邦。那男权社会怎么想?她援引《退出、呼吁与忠诚》的观点:人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退出,一种是呼吁。如果他们没有退出的渠道的话,他们就只有呼吁,这可能是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境地的。现在我们给女性提出了一种新的退出渠道,这件事情对于男权社会的冲击力必然是极大的。


梦一开始是坚决地反对建立乌托邦的,但她听到有一个辩手说我们缺乏对建立一个乌托邦的想象力,就被这点击中了。因为我们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父权社会里面,所以我们会用父权社会的思维来考虑那个乌托邦的样子。但是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可能性呢?就算失败了,我们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经验,这是最宝贵的。



结辩环节


正方 - 秋和:

首先达成一个共识。我们要建立的乌托邦并不是处于现实社会基础上的,而是基于我们的想象建立的乌托邦。然后在这基础上来考虑为什么需要建立这个乌托邦。


第一个论点是,建立乌托邦时,我们可以消除很多现在父权社会给我们带来的危害,并且让弱势群体得到更好的保护。需要强调的是,我们并没有说女权乌托邦里不会产生伤害,而是我们需要一个比较的对象——现在的父权社会对弱势群体女性带来的伤害是不是更大?我们正方认为是的。


第二个论点是,我们需要把思维开阔,相信我们可以构建一个脱离现在父权社会想象中的社会体系


第三个论点是,性别解构可以当做我们的最高理想。现在女权虽然也可以追求这一理想,但必须先解决现有的女性压迫难题,再考虑男性怎么样,最后才能考虑性别解构。而成立一个女性乌托邦,直接就逃离了男权的压迫,可以马上开始考虑女性团体间的利益,往去性别化的方向努力,所以在这一点上,我方认为是需要建立一个女权乌托邦的。


反方 - 星球冰:

(开头星球冰作为正方读了一辩稿,但是因为反方太谦虚没人结辩,所以由星球冰来总结反方观点)


反方大部分论点是建立在乌托邦不可能和难以建立的情况下的,但有几个点特别打动我,一是每个人都是有多重身份的,难道每一个身份都要建立一个乌托邦吗?尤其是多年以来的宗教战争,真的是有必要的吗?假如不同宗教之间做到了求同存异,不但能减少许多战争的惨剧,还能为世界增添更多丰富有趣的文化与神话故事,何乐而不为呢?


二是认为女性乌托邦的建立是对现有问题的逃避。虽然后面也有辩友非常漂亮地反驳了这个观点,但是这点是值得思考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到底是团结起来解决问题,还是集体逃避问题,建立一个纯粹的社会实验呢?当然这两者也是可以并行的。但是在现有的情况下,我们有必要做的,真的是逃避吗?


从古到今,男女其实都应该是合作共赢的关系,却一步步发展到了对立、甚至是敌视的关系。我们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想办法回到最初的合作关系吗?团结难道不是比敌视和分裂更好吗?


所以,建立乌托邦也许确实能给我们现有的社会带来启发,但我们永远要面对的问题都是如何共存,谢谢。



辩论后投票


辩论过程中,不难发现这次辩论赛没有循规蹈矩,而是突破了正反方对立的窠臼。原本保持着不要建立乌托邦观点的观众可能会从反方角度思考如何建立乌托邦,而反方辩手偶尔也会发现乌托邦中存在的弊端从而进行思考和推理,从而擦出了新的火花。观众们在评论区的讨论也非常热烈,那么在辩论结束后,她们有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呢?看看最后一轮投票的结果吧!



可以看出,支持正方“要建立女性乌托邦”的人数明显增加了,至少有三位嘉宾改了立场,看来正方给大家带来了更多对于乌托邦的向往和对未来的希望啊。但反方的论点仍然给大家带来了许多启发和思考,还推荐了许多有趣的书目,观众区纷纷表示受益良多。


不管怎么说,本次辩论都不是要争个输赢,追求的不正是和而不同与相互学习吗?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也许这个会议间也建成了小小的女性乌托邦呢~



你订阅Newsletter了吗?

第29期Newsletter已于5.9晚上发出,已订阅但未收到邮件的朋友们请手动将[email protected]添加为联系人


为了防止失联,请大家扫描下方二维码订阅CW的Newsletter。为了避免CW的来信被无情扔进垃圾箱,建议使用网易邮箱


阅读 4